By 避日依松
第九章
“你究竟会不会唱歌啊!”
在连着三次出错后,周深隔着玻璃看到女人愤怒的脸。他明白这在尹老师这里已经是极重的话,她一向修养好,从不高声讲话,更何谈发火。
他有些无措。
“尹老师,抱歉……”一句话说不完,声音已经小下去,周深低着头,不敢再去看她。
“我是怀着很大期望找你来的。”她已平息下来,只是还抱着手,“第一次进录音棚我可以理解,但这首歌没时间等人。还请你尽快适应起来,周深,拿出一个歌手的专业素养来。”
周深靠窗坐着,任由人和车从眼前摇晃着退去,连着思绪一起带走,险些错过公交报站。
情绪似乎总是像曾飘荡在上的海潮,没有预兆地涨落,昨日欢乐渺远如隔世,今日便受挫似丧家犬了。他不住回想前段整日培训练习的时光,那时自己觉得目标将要起步,做歌手是眼可及处的目标,不过差时光锤炼,今天录音室算是给了狠狠一击。
周深抬头看着天幕,眼睛有些热。从公交站走到剧院,秋风吹得瑟瑟,唱片声悠悠而出。
他静静看着这座小洋楼,秋叶落下后树杈已渐渐显露,再遮不住这院落,想到那一夜王晰的话,想到尹老师夸赞他的声线,然后是郑老板嘲讽的面容。
他听见念白。
“不到园林,怎知春色如许?”
已入林中,何必怯怯?
周深在剧院台上坐了许久,直到杜丽娘还魂。
高跟鞋哒哒叩在台上,赵艳仍旧是一身黑,越过他关掉了唱片机,只嘱托他要关灯。
周深躺下来,躺在黑暗中空荡荡的剧院,轻轻哼唱。
梦里他漂在蓝色海上,游鱼将他托起,恍然间他生出了鳍和尾,天幕倾洒下来,浓稠似墨,于是他游去,星子从指尖流过,抚摸他的发梢和尾尖,他翻身摸到月亮,银白在指尖融化接而流淌身侧。
暖融融像倒入糖浆。
然后糖浆们吟唱,凝结成空灵的糖壳。
他被海妖咬伤,伴着乐曲。
鳍和尾褪去,空气流出肺叶,嗓子收缩着开始充血。
干涩。
“咳咳咳——”
周深拼命吞咽,伴着急促的呼吸。
工作一夜的老旧空调机咳嗽着发出抱怨,干燥的北国干燥的空气干燥的他的喉咙。
他按掉姗姗来迟的闹铃,揉着喉咙去找水喝。
这一夜真短,或是说梦真长啊。
昨天周深发觉在棚里是个体力活,梦境又太有实感,早饭时他实打实地饿坏了,难得包子铺里辣椒酱合味,不觉间吃得十分饱。
嗓子是熟悉的微微充血,路上周深心同胃一般踏实下来。
这次他闭上眼,那是唱小样时就谙熟的歌词。他不再去管录音棚中自己被成倍放大的音色,想象自己是在黑暗的晓梦中。
在游动,在流淌,他无念无想。
“这是份礼物,深深”
这是深海的鳍和尾,是晃动的海水,是他本身。
周深站在麦克前,听今天第一遍自己的歌声。连咬字呼吸也放大的,他在整个青春期内为之怀疑不安的,原来是这样的声音。
自己曾经当作负担的。
周深隔着玻璃直视尹老师,心跳稍稍加速,带着微小的期待。
女人把指甲从唇上移开,那里渐渐上扬出一个微笑。
她站起来:“我没看错人。”
周深也笑起来,后退着靠在墙壁上,才发觉背上一片湿凉。
“那么,”尹老师重新坐直,“我们接下来开始微调几句喽。”
“好。”
“别紧张,接下来要做的,不过是要被大家看到的准备。深深,很快就要有很多人听你唱歌了。”
“好。”他深呼吸,接着微笑。
接下来一天,头脑里全部是上午录歌的旋律,周深有时停下来觉得自己好笑,有些过于激动,但很快思绪就会飞去幻想,想象这首歌会被怎样播放。
晰哥……会怎么说呢?
念头在心中闪了一瞬,被周深挥挥手赶走。
赵姐的信息发过来,要跟他谈下月的工作安排。
周深走出房间,敲响赵艳在晓梦的办公室。
她开了门,衣服加厚些许,仍旧是黑色系。
“坐,今天录歌怎么样?”
两个人简单说了几句,赵艳就将工作安排推给他看。
“晓梦要重排《牡丹亭》?”
“不止,我想,更准确的是,你要唱丽华的那个角色,只是是B角。”赵艳直直地看着他,脸上没有表情。
“我?”
“王晰是这么安排的。大概他想要你成长得快一些,但一上来就这么安排……”她抿了抿嘴,“唱丽华的角色会压力很大,你得现在就开始看剧本了。”接着她把剧本递过来,厚厚一打,“这是她当初用的那一本,我影印了。”
“谢谢赵姐,我会好好准备。”周深接过来,熟悉过安排后就回了房间。
他坐下来独自翻看那本剧本,字迹很熟悉,是意料之中的。
想起那天早上他读到:
“投射于波心的云,在黑夜的海上交汇”
不知名的情绪再度上涌,像海潮。
有彩蛋